南宋乾道三年（1167年），著名理学家朱熹自福建崇安抵达长沙，与时任岳麓书院主教的张栻切磋学问；二人交流思想，互有启益，开创了书院自由讲学、论学的风气。今年是朱张会讲850周年，岳麓书院将举办系列活动纪念朱张会讲首开风气之举，倡导古今思想交流、中西文化会通。

5月23日，年届八旬的岳麓书院原院长、教授陈谷嘉先生开讲“张栻与湖湘学派”，以讲学的形式，为朱张会讲850周年纪念活动拉开序幕。笔者在讲座实录的基础上爬梳剔抉，集结要点，成文与读者共享。

朱张会讲

主讲人

陈谷嘉，1934年5月生，湖南宁乡人，曾任湖南大学岳麓书院院长、教授，《中国哲学》主编、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和顾问等。长期以来，从事中国思想史的研究和教学工作，在学术上有三个稳定的研究方向，即中国伦理思想史、宋明理学、书院文化。著述计有《张栻与湖湘学派研究》、宋元明三部《理学伦理思想研究》等十七部学术著作。

引言：张栻不是湖南名人吗？

我今天讲的题目是“张栻与湖湘学派”。先说一个自己近期的感想。前不久，长沙召开了一个参事室会议，省里面领导介绍湖南的历史名人，其中提到毛泽东、曾国藩等，但是没有提到张栻。

张栻虽然生在四川，但是他8岁就随父亲来到长沙，在这里成长。张栻在岳麓书院主教8年，奠定了湖湘文化的基础。他是湖湘文化的奠基人。没有张栻，湖南的文化只能属于楚文化的范畴，就不会形成湖南地域特色的文化形态：湖湘文化。

那天会议没有提到张栻，我就有一点遗憾。对于这个情况，我自己有责任，对他研究不够。1991年，我写了《张栻与湖湘学派研究》，往后也写了一些文章。岳麓书院今后也应该把对张栻的研究列入重点课题，出一本《张栻传》。

张栻像

湖南文化属于湖湘文化

80年代，传统文化复兴，出现了文化热的讨论。讨论什么呢？究竟我们湖南属于什么文化？

当时有一个主流意见，认为湖南只是楚文化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论点是湖南没有哲学家，楚文化有老子和庄子的哲学作为基础，湖南就只能列入楚文化的范畴。还有人提出了湖南的文化是荆楚文化，湖北的荆州加一个楚文化。

我认为，在南宋时期，湖南从楚文化母体中，裂变成为一种独特的湖南的区域文化形态，即具有湖南特色的湖湘文化。

张栻对湖湘文化的贡献

湖南能从楚文化母体裂变为湖湘独特的区域文化形态，主要因为张栻提出了性本论。“性”是什么意思？“性”是人性，就是讲人的本性。人性是对人的本质抽象，它跟朱熹的“理”不一样。

理本论主要讲人的精神之外，存在所谓理的精神，人受理所支配。一切得按天理来支配，不能违反。人喜欢什么，不喜欢什么，由天理支配，合乎天理的就做，不合乎天理就不做。性本论就恰恰相反，以人为主体，性本论说明人是社会的主宰、世界的主宰。从哲学本体的高度肯定了人在世界上的主体地位，突出了人的尊严、价值和人生的意义。

回顾历史，从先秦时期开始，为了确定人在宇宙中的地位，人们形成一种直观的看法，觉得人在宇宙的万事万物中，人为万物之灵。人与万物不同。人与天地相并列，称之为天地人三材，天大地大人亦大。张栻从性本论哲学本体上回答了为什么天大地大外，还有人亦大。性本论从哲学层面凸显了人的价值和尊严以及人生意义，把湖南文化的品位提升了。

湖南文化之所以称为湖湘文化，就是因为南宋期间，胡宏与张栻奠定了性本论的哲学体系。哲学是时代的精华，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理论基础。文化的变革，都要以哲学变革为先导。之所以是楚文化，主要是老子、庄子的哲学奠定了楚文化的理论基础。同样，楚文化之所以裂变为具有湖南地方特色的湖湘文化，这是因为张栻性本论哲学为此奠基了理论基础。

作为政治家的张栻

张栻不仅是个思想家，其首要还是个政治家。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总是忽略了这一点。

张栻虽然大部分精力在教育上，但是他在朝廷当过礼部侍郎，26岁步入仕途，直到48岁去世。他背上长了一个疖子，不幸遇到一个庸医，用火罐去拔疖子，起了一个很大的泡，疖子的毒素很快扩散全身，正当年的时候去世了，很可惜。他的著述门人未及整理，《南轩先生文集》是朱熹整理的。

张栻除了在朝廷担任礼部侍郎之外，大部分时间都在地方做官，曾在江西、广西、江陵、湖北等地为官。在江西为官的时候，他申报朝廷，为百姓减少赋税。在湖北为官的时候，他为官清正、一身正气；根据《宋史》记载，张栻一天内革除的贪官污吏有14人之多。

大家读张栻著作的时候，不要忘记一篇文章，这就是张栻的《谕俗文》。他写《谕俗文》，对老百姓进行教化。化民成俗，教化百姓，是他一生重要的责任，无论到哪个地方，张栻都会这样做。

在广西为官的时候，张栻公布了很多敦化乡俗的条例。第一条是劝告民众要自立自强，不要遇有灾病等事，就妄听师巫等人邪说，归罪祖父坟墓不吉，发掘取棺。第二条反对厚葬，他认为人死之后，厚葬要花很多钱，薄葬反而体现孝心。第三条主张结婚不要铺张浪费，他认为夫妻友好，不在于婚姻的形式，而在于沟通心灵，就是中国传统说的“举案齐眉”。第四条告诫百姓生病时，要明白发病的机理，及时问医吃药，不要相信师巫愚昧的祀祷。

张栻的《谕俗文》，放在今天，我认为同样还有价值。今天农村的一些陋俗，为官者要转变，很不容易，要像张栻一样把这个作为重要的工作来做。

为张栻的声望正名

朱熹为什么到长沙来？研究朱熹的人都知道，朱熹是宋代理学家李侗的学生，朱熹深受其影响。李侗死后，学术界讨论关于理学义理的问题，朱熹不远千里，到长沙来向张栻讨教。史实记载，讨论内容非常广泛，前后持续三天三夜，这就是史家所称谓的“张朱会讲”。

朱熹长沙之行，收获极大，他回到福建致信给张栻，谈到了他的收获。朱熹说，岳麓一行，我认识了天地，还有太极。

明朝朱元璋执政，为了抬高朱熹，把张朱会讲篡改了，把主教与请教进行颠倒，称之为朱张会讲。明朝皇帝也姓朱，朱元璋本是文盲和尚，为了抬高思想上的支配地位，把朱熹著作大吹特吹，并且规定科举考试只能从朱熹的《四书集注》中出题。

今天我讲这个，要告诉我们研究者做研究要为历史正名，不能跟朱张跑，把朱熹捧得很高，把张栻压下来，这是对历史的颠倒、歪曲。

不光是朱张会讲，我们的很多问题，都希望正本清源去解决，去重新研究。学术最怕后人迷信前人说的东西，要理性地看历史。

张栻思想研究，路在何方？

有关张栻的研究，我们做得很不够。现在应该加大力度，也要有个方向。一是材料问题，当时我研究张栻的时候，主要在《四库全书》里面看到一些材料，如《孟子说》《南轩易说》等；现在出来张栻文集，收集了很多关于张栻的材料，但是张栻的材料有很多，我们在张栻材料收集方面还要继续努力。我们看朱熹编辑的《南轩先生文集》是非常不够的，朱熹对《南轩先生文集》进行了删减。

我也希望岳麓书院能把《张栻传》写出来，张浚的也一起写出来，这样对于民众、社会认识张栻有好处。

注：朱熹访学岳麓书院后，与张栻同游南岳，后在株洲告别，张栻作《送元晦尊兄》诗赠朱熹，朱熹亦以诗作答。

二诗奉酬敬夫赠言再以为别

南宋·朱熹

我行二千里，访子南山阴。不忧天风寒，况惮湘水深。

辞家仲秋旦，税驾九月初。问此为何时，严冬岁云徂。

劳君步玉趾，送我登南山。南山高不极，雪深路漫漫。

泥行复几程，今夕宿槠洲，明当分背去，惆怅不得留。

诵君赠我诗，三叹增绸缪。厚意不敢忘，为君商声讴。

昔我抱冰炭，从君识乾坤。始知太极蕴，要眇难名论。

谓有宁有迹，谓无复何存。惟应酬酢处，特达见本根。

万化自此流，千圣同兹源。旷然远莫御，惕若初不烦。

云何学力微，未胜物欲昏。涓涓始欲达，已被黄流吞。

岂知一寸胶，救此千丈浑，勉哉共无斁，此语期相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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